山村的夜黑得彻底,唯一的光来自太公那盏煤油灯。十六岁那年暑假,父母把我送到大山深处,希望太公治好我的“城市病”——对一切亮晶晶屏幕的依赖。

太公是村里最后一位守灯人。村里早已通电,他却坚持每晚点燃村口小庙里的煤油灯。“这灯,”他擦着灯罩,“从光绪年间就没灭过。”
我不屑。一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灯,有什么可守的?
直到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,太公递给我一盏马灯:“跟我来。”
我们沿着山路向上走。黑暗浓稠得化不开,马灯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。走到半山腰,太公突然吹灭马灯。
“看下面。”他说。
我低头,惊呆了——
漆黑的群山怀抱中,一点灯光在村口闪烁,微弱却坚定。紧接着,第二盏、第三盏……村民们窗里的灯次第亮起,像散落的星辰,连成一条弯曲的光带,正是我们走过的路。
“这是……”我屏住呼吸。
“前人点灯,后人行路。”太公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,“你以为守的是一盏灯?不,守的是方向。再黑的山路,只要知道光亮在那方,就迷不了路。”
他重新点燃马灯:“你爸妈把你送来,不是要你守这盏老灯,是希望你找到自己心里的那盏灯。”
那一夜,我们坐在山腰,看山下灯火如豆。太公讲起这盏灯的故事——它曾为逃荒的人指引过方向,为抗战的队伍照亮过山路,为晚归的樵夫温暖过心房。一代代守灯人添油续芯,不是为了怀念过去,而是为了照亮未来。
回到城市后,每当我在题海中迷失方向,在挫折前想要放弃,总会想起那个夜晚山腰上看到的光亮。原来,真正的光明从来不是太阳般的普照,而是在最深的黑暗里,那一点不灭的坚守。
如今,我在书桌前放了一盏小灯。每当夜色深沉,我都会点亮它。我知道,也许我成不了太阳,但可以做一盏灯——为可能需要的人,标定一个方向。
向着光亮那方,不是奔向某个具体的地方,而是无论身在何处,都要活成一束光。因为世间的黑夜从不缺少黑暗,缺少的永远是那一点敢在黑暗中燃烧自己的——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