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见过黄山云海的壮阔,也领略过西湖烟雨的柔美,但深藏心底的最美风景,却是外婆家那个永不改变的黄昏。

每日下午五点半,当夕阳斜照进厨房的窗棂,外婆便开始她神圣的仪式。
她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,站在灶台前。佝偻的身影被夕光拉长,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像一幅古老的剪影。锅碗瓢盆的碰撞声,是她演奏了六十年的乐章。
最难忘的是她熬粥的样子。小米在沸水中翻滚,她手持长勺,缓缓搅动。蒸汽氤氲中,她的银发像罩了一层光晕。每隔一会儿,她会舀起半勺,轻轻吹凉,小心品尝。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。
灶台上的作料瓶永远按高矮排列,抹布叠得方方正正。这些细节里,藏着她对生活最质朴的敬意。窗台上晒着的干菜,是她春天在田野里一棵棵采来的;罐子里腌的咸鸭蛋,是她用黄泥和盐精心包裹的。每一餐饭,都是她对土地和时光最深情的理解。
有时我会帮她剥蒜。她教我如何拍得恰到好处,既不让蒜汁溅出,又能轻松去皮。“做事要懂得用巧劲,”她说,“就像熬粥,火太猛会糊,火太弱不香。”这些朴素的话语,比任何教科书都让我受益。
当最后一道菜出锅,她总会撩起围裙擦擦手,走到门口张望。那时,外公该从田里回来了,舅舅们也该下班了。她的目光越过矮墙,投向村口的小路,那眼神里有说不尽的牵挂和期待。
如今,外婆已经离去,老屋也拆了。但每当黄昏降临,我仍能看见她——系着蓝布围裙,站在夕光里,用最寻常的柴米油盐,为我诠释了“家”的全部含义。
原来,最美的风景不在名山大川,而在那个有人为你洗手作羹汤的黄昏。它普通得如同每日升落的太阳,却温暖得足以照亮一生的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