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考后的暑假格外漫长。直到九月清晨，我站在新校园的铁艺大门前——阳光把“第一中学”四个字的影子拉长，正好落在我脚尖前，像一道温柔的界线。
门内涌出槐花香。不是一棵两棵，而是整整一条林荫道的老槐树。花穗垂落如淡绿色瀑布，香气浓郁得几乎有形质，随着晨风一波波漫过肩头。我忽然想起已故的祖母，她总在端午用槐花蒸糕。这香气像条隐秘的纽带，瞬间消解了我对新环境的戒备。
可校园随即展现出它不为取悦任何人而存在的棱角。教学楼是毫无装饰的灰白色，楼梯扶手被磨出金属本色。公告栏里贴着去年物理竞赛获奖名单，名字后面的分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。没有欢迎标语，只有走廊尽头黑板上写着的作息时间表，每一分钟都被严谨划分。这冷峻让我兴奋——一个地方若急于讨好你，往往缺乏值得探究的深度。
真正让我找到入口的，是图书馆窗外的悬铃木。正午阳光透过叶片，在《百年孤独》的书页上投下摇晃的光斑。我顺着光斑向上看，忽然发现树干上刻满层层叠叠的字迹。最新的是“2024届陈帆”，最旧的已模糊成“1998……”。手指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，像在触摸一条时间堆叠成的河流。
那一刻我忽然听见了整个校园的呼吸。老槐树的气根在墙缝里延伸，蚯蚓在实验楼下疏松土壤，夕阳把篮球架的影子一寸寸拉长。万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计时，而校园本身，正是所有生命节律的交响。
我开始辨认不同季节的钟声：晨读铃清亮如露水，晚自习下课铃绵长如叹息。食堂西侧的芙蓉树，从九月开到十一月，花朵由白转粉再变深红，像一场缓慢的燃烧。最奇妙的是化学实验室的气味，盐酸的锐利与酒精的醇厚在空气里角力，最终达成某种动态平衡——正如少年与规则之间的微妙博弈。
十二月初雪那天，我早起到校。雪落在槐树枝头，积在悬铃木的刻痕里，覆盖了所有时间的印记。但在教学楼转角，我看见更早的足迹延伸向实验室——有人已经在追逐某个反应的最佳温度。我的脚印加入其中，很快又被新雪覆盖。
这就是我的新校园。它不抒情，不煽情，只是冷静地展示着生长的全部真相：所有融入都需要时间，所有理解都始于凝视，所有归属都诞生于你终于听懂它的脉搏，并愿意让心跳与之同频的那一刻。
放学时，我再次走过槐花道。香气依旧，但我知道，它已不仅是香气——那是整个校园为我打开的、第一本无字之书。而我，正站在扉页与正文交界处，准备写下第一个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