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像一帧褪色的老电影，多数画面早已模糊，唯有那张脸，在时光里愈发清晰——布满皱纹却盛满笑意的脸，属于校门口卖煎饼的陈奶奶。
第一次见她是初一开学那天。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冲出考场，却被一场急雨困在校门口。人群里，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格外显眼：她踮脚收着遮阳伞，银发被风吹得蓬乱，脸上的皱纹像被揉皱的宣纸，可眼睛却亮得像浸在茶里的枸杞。"丫头，躲雨不?"她冲我招招手，手里的铲子还滴着面糊，"来块热乎煎饼不?驱驱寒。"
她的煎饼摊支在老槐树下，铁板被岁月磨得发亮，边缘结着层薄薄的焦痂。陈奶奶做煎饼极讲究：面糊要顺时针搅三百下，鸡蛋得磕在铁板中央"滋啦"一声绽成金盏，生菜要挑最嫩的芯儿，脆饼得现炸得金黄酥脆。我常蹲在摊边写作业，看她手腕轻转，铲子翻飞，不一会儿就把一堆零散的食材拼成个圆满的圆。"趁热吃，凉了就不香喽。"她把煎饼递给我时，指腹的老茧蹭过我的手背，像片粗粝却温暖的老树皮。
初二那年深秋，我因月考失利躲在操场角落哭。风卷着枯叶打旋儿，我抹着眼泪往家走，远远看见煎饼摊的灯还亮着。"丫头，咋蔫了?"陈奶奶掀开保温桶，热气裹着红枣香涌出来，"来碗热豆浆，奶奶请客。"她坐在我对面，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："我年轻那会儿学摊煎饼，头月天天焦锅，顾客嫌难吃，我就蹲在摊边啃冷馒头。"她指了指脸上的皱纹，"这些沟壑啊，都是煎饼鏊子给烙的勋章。"那晚的豆浆甜得发暖，我忽然读懂了她脸上的笑——那是对生活的热望，是把苦日子熬成甜的韧劲儿。
去年冬天，陈奶奶的煎饼摊突然不见了。邻居说她回乡下照顾生病的老伴，铁板被收进了杂物间。可我总想起她递煎饼时的模样：围裙沾着面星子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能夹住阳光。那张脸没有精致的妆容，没有华丽的衣裳，却比任何风景都动人——它教会我，平凡人也能把日子摊成金灿灿的煎饼，用热乎的心意，暖热每一个寒冷的清晨。
如今我路过校门口的老槐树，还会下意识张望。风过时，仿佛又听见那声"丫头，来块热乎煎饼不"，看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，在岁月里对我温柔地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