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本毛边的《追风筝的人》静静躺在书柜最深处。七年来,我用沉默与父亲对峙——因为他弄丢了哈桑为阿米尔追到的最后一只风筝。

记忆里那个暴雨夜清晰如昨。父亲醉醺醺回家,雨水浸透了他怀里的公文包,也浸透了包里我那本正读到高潮的书。“对不起……”他含混地说,书页已粘成模糊的一团。我冲进房间摔上门,把“为你,千千万万遍”的哽咽和父亲的敲门声一起锁在门外。从此,那团模糊的纸浆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。我收藏更多精装书,却给它们都包上塑料封套,像为自己裹上铠甲。父亲开始小心翼翼,他修好家中所有吱呀作响的门,却修不好我们之间无声的裂痕。
直到高三搬家,我在父亲书房角落发现一个铁盒。打开,里面竟是无数风筝碎片——泛黄报纸剪下的蝴蝶、烟盒锡纸折的燕子、甚至糖纸粘成的鹰。每片下面都有日期,最早始于七年前那个雨夜次日。最后一张便笺上,父亲的字迹颤抖:“跑得太慢,还是没追上那只风筝。”铁盒旁,一本崭新的《追风筝的人》压着他未写完的信:“儿子,爸爸不是故意的。这些年我学着做风筝,可再好的风筝,也追不回你十二岁那天的笑容……”
我怔在原地。七年来,我以为自己是被辜负的阿米尔,却不知父亲一直默默扮演着哈桑——那个永远在追风筝的人。他追的何止是一本书,而是我转身离去的那个背影。而我高举“不原谅”的权杖,惩罚着这个世界上最渴望我宽恕的人。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真正的宽容不是忘记伤疤,而是看清伤疤之下,对方也曾鲜血淋漓。我拿起那本新书走向客厅,父亲正在阳台上调试一个半成的风筝。听到脚步声他慌忙想藏,风筝线却缠了满手。
“爸,”我的声音有些涩,“教我放风筝吧。”
父亲愣了一下,混浊的眼睛里泛起波澜。他笨拙地分给我一半线圈,指尖相触时,我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茧——那是七年时光与无数次尝试磨出的求和解。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只终于并肩的风筝。线轴转动,风筝摇摇晃晃升起,承载着太迟的谅解与太沉的父爱飞向晚霞。原来,宽容是松开自己紧攥的线,让两颗心在风中和解。当我终于有勇气仰望,看见的不是风筝,而是父亲这些年来,一直高举的、从未放下的手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