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家前的最后黄昏,我推开老屋吱呀作响的木门。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,在水泥地上铺开一滩温暖的琥珀色。就在那片光晕中央,我看见了它们——从我蹒跚学步到背起行囊,十八年身高变化的刻痕,一道挨着一道,沉默地长在门框上。

我蹲下身,指尖触到最底部那道浅浅的刻痕。那是五岁的春天,我刚学会用爷爷的卷尺。“要站直喽!”爷爷粗糙的大手按住我乱晃的脑袋,铅笔在门框上轻轻一划。那时我总嫌他划得太低,踮起脚尖抗议:“我明明有这么高!”爷爷就笑着补上一道虚线:“这是你明天的身高。”
虚线从未变成实线,但刻痕却一年年攀升。七岁那道藏着第一次上学的雀跃;十岁那道浸着考试失利后咸涩的泪;十三岁那道突然蹿高一大截,是青春突如其来的宣言。每一道刻痕旁都有爷爷标注的日期和身高,他总说:“记下来,才知道苗是怎么长的。”
而真正让我眼眶发热的,是十五岁那道刻痕后突然稀疏的记录——那年爷爷生病住院,再不能按时为我量身高。门框空了大半年,直到某个周末我从学校回来,发现那里多了一道新鲜刻痕,旁边是爷爷颤抖却坚持写下的:“我孙儿又长高了,我看得出来。”原来他躺在床上,用眼睛当尺,在心里默默丈量我的成长。
我站起身,背靠门框。头顶已远远越过最高的刻痕——那是半年前,爷爷最后一次为我测量。当时他踮脚已很费力,铅笔划得歪歪斜斜,却笑着说:“好了,超过爷爷了。”
十八道刻痕,十八圈年轮。我忽然明白,真正记录我成长的从来不是这些刻度,而是爷爷从俯身到仰视的角度变化,是他从有力的大手到颤抖的笔尖,是他把对我的爱,一笔一画刻进木头里的年复一年。
夕阳又西沉了一些,最后的光扫过整面门框,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在明暗交错中仿佛活了过来,像极了时间的梯子。我曾沿着它奋力攀爬,奔向远方的天空;却未曾察觉,那个最初托举我的人,正慢慢落在时光的后面。
我取出铅笔,在最高刻痕旁轻轻写下今天的日期和身高。然后,在下面补了一道属于爷爷的刻度——不是他的身高,而是他为我量了一生的、爱的海拔。
就这样,在门框的年轮与爷爷的目光里,我慢慢长大。而有些爱,从未停止拔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