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有个永远装不满的故事口袋。
夏天的傍晚，当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外婆的故事口袋就打开了。她摇着蒲扇，轻轻一拍：“今天讲个萤火虫找外婆的故事。”话音未落，第一只萤火虫真的从菜园里升起，仿佛专程来听故事。
外婆的故事口袋深不见底。三月的雨丝里，她能抽出“龙鳞片落在青瓦上”的传说;腊月的灶台边，她又掏出“灶糖黏住小神仙”的趣闻。最神奇的是七夕夜，她指着葡萄架说：“嘘——能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呢。”我把耳朵贴上去，真的听见了叶梢的沙沙声。
装进外婆故事口袋的，还有我们家的历史。太爷爷如何用扁担挑出一个家，大姑姑怎样在雪天步行三十里上学，爸爸偷摘邻居枇杷被罚站一下午……这些故事经她一说，都镀上了温柔的光。
直到去年秋天，我无意中翻开了外婆的“秘密”。
在她陪嫁的木箱底，躺着三个发黄的笔记本。翻开第一页，是1975年3月某天：“今天给小英讲了星星的故事，她笑了。”小英是妈妈的小名。往后翻，每一页都密密麻麻——不仅记着讲过的故事，旁边还用铅笔标注：“这个故事能让哭闹的孩子安静”“这个适合睡不着觉的夜晚”……
我怔住了。原来外婆不是天生会讲故事，她是把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装进心里，再用故事熬成解药。那个口袋，是她用一辈子一针一线缝制的。
现在，轮到我往这个口袋里装新故事了。我给她讲空间站里种水稻，讲人工智能写诗，外婆的眼睛瞪得圆圆：“哟，这比我的七仙女还神奇!”
夕阳依旧，槐树下变成了两个人互相讲故事。我终于明白，外婆的故事口袋之所以永远装不满，是因为爱在不断地为它扩容。那些故事会像种子一样，在我心里发芽、开花，然后结出新的故事。
而最好的故事，莫过于很多年后，我也能坐在树下，对一个孩子说：“来，外婆给你讲个故事，这是我外婆教我的……”那时，外婆的故事口袋就真的永远也合不上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