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皆谓登山苦,我独言其甜。那甜不在山巅,而在千级石阶的每一级回响里。

晨光初透,山门尚锁,我已踏露而行。同行的登山客目标明确——“三小时内登顶”。他们装备精良,步频精准,像奔赴一场不能迟到的约会。而我,只带一瓶清水,半包饼干,还有一身不合时宜的闲散。
他们超过我时,投来不解的目光。的确,我的登山不像征服,更像拜访。在第三百级石阶旁,我为一株从岩缝斜逸而出的杜鹃驻足——它的根紧咬着石头,花却开得恣意妄为。在第五百级转弯处,我蹲下来看蚂蚁搬家,它们扛着比自己大三倍的食物,步伐坚定如朝圣者。
越往上,登山客越稀疏。他们的喘息声从前方传来,急促如鼓点。而我停在半山亭,任山风灌满衣衫。亭柱上满是刻字,“到此一游”旁边,竟有一行小诗:“松针落地时,我听见了时间的声音。”墨迹已淡,却让我会心一笑——原来不止我一个痴人。
真正的顿悟发生在山腰。那些急于登顶的人已不见踪影,天地间只剩我和这座山。这时,我才真正开始“登山”——不是用腿脚,而是用全部感官。我听见风穿过不同密度松林时音调的变化,看见阳光在叶片上从嫩绿踱向墨绿的足迹,甚至嗅到泥土在不同海拔散发出的不同气息——低处湿润腥甜,高处干燥清冽。
忽然明白,我乐的从来不是“征服山顶”的结果,而是“正在登山”的每一个瞬间。就像溪流不急于入海,它乐在每一道转弯时激起的浪花;就像春风不急于催花,它乐在每一寸土地唤醒的生机构成了“途我自在”的真意——当我们不再被终点绑架,每一步都是抵达,每一刻都圆满自足。
登顶时,最早出发的人已准备下山。“上面风景如何?”他们问。我微笑不答。如何告诉他们,我看到的不是云海日出,而是在他们匆匆错过的石阶上,遇见了整座山的灵魂?
下山路上,我又遇见那株岩缝杜鹃。一只蝴蝶停在花上,翅膀开合,像在为我们的重逢鼓掌。原来最极致的快乐,从来不在奔赴的终点,而在从容途经的每一个当下。当心灵从目标的桎梏中解脱,每一步都踏成莲花,每一程都铺展为净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