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枇杷树又结果了,金黄的小灯笼压弯了枝头。我站在树下仰头望,风一吹,果子摇啊摇,像我摇摇晃晃的童年。外公扶着老花镜,踮脚剪下一串最饱满的,递给我说:“慢点吃,酸。”我哪里肯听,一口咬下去,酸得眯起眼,却咧嘴大笑。那一刻,我以为长大就是敢把酸说成甜。

后来,我背起比身子还宽的书包,被父母牵进小学。拼音、算术、课间操,像三条绳子把我牢牢系在课桌。第一次考试只得七十八分,我攥着卷子在校门口哭到打嗝。班主任蹲下来,用粉笔在地面写了一个“慢”字,说:“种子发芽也要时间,别急。”我似懂非懂点头,把字拍进书包底,像揣进一粒定心丸。
进入初中,身高一路疯长,心事也蹭蹭上窜。数学像一座翻不过去的山,我熬夜到十二点,草稿纸团塞满抽屉。一次月考失利,我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书包,夜色像打翻的墨。妈妈没问成绩,只在台灯旁放了一杯热牛奶。白雾在杯口旋转,像温柔的漩涡,把我想哭的冲动一点点吸走。我端起杯子,手心被烫得发疼,却突然觉得:原来成长不是战胜多少题,而是学会在狼狈里接住自己的眼泪。
高一运动会,我被拉去跑八百米。最后一圈,喉咙里泛起铁锈味,脚步像注铅。耳边炸开同学的加油声,我咬牙冲过终点,瘫坐在塑胶道上,汗水流进眼角,辣得生疼。班长递来一瓶冰水,我仰头灌,凉气顺着脖子往下淌,忽然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——咚咚,咚咚——像在说:这一步步,都是长大的节拍。
如今,我已比外公高出半个头。四月的风里,我陪他剪枇杷,他剪一串,我接一串,动作慢却稳。我剥开一颗放进他掌心,果肉甜中带酸,像岁月本身。外公笑纹舒展:“不再一口吞啦?”我摇头,学着当年他的语气:“慢点吃,酸。”阳光穿过叶隙,洒在我们交叠的手背,像给时间镀了一层柔光。
原来,长大不是惊天动地,而是把酸涩含成甘甜;不是风驰电掣,而是像枇杷树一样,一年一圈年轮,慢慢扎根,悄悄结果。就这样,在一次次哭与笑、酸与甜之间,我慢慢长大,也将继续慢慢地,走向更远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