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围裙上缝着一只歪歪斜斜的口袋，蓝底白花，针脚粗得像爬行的蚂蚁。小时候我以为，那不过是一块补丁，后来才发现，那里面装着整个宇宙的开关。
夏夜停电，全村漆黑，我吓得抓住外婆的衣角哭。她把我抱到院子，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把碎玻璃——竟是白天捡的啤酒瓶渣。外婆把玻璃片对准月光，旋转、倾斜，墙上立刻开出一条银色的河。我止住了哭，她趁机开口：“这是天河，牛郎挑着两个孩子正追织女呢。”她的声音低低的，像风穿过麦浪，把牛郎的汗、织女的泪都吹到我脸上。那天，我第一次觉得黑暗不是怪兽，而是故事搭的舞台。
口袋里的故事也会长大。小学三年级，我考砸数学，躲在稻草垛里不敢回家。外婆找到我，没有喊也没有劝，只从口袋里掏出半片枯叶。叶背粘着一颗褐色的蛹，轻轻一碰，壳裂了，一只灰扑扑的蛾子跌跌撞撞飞走。外婆说：“它刚才也以为自己完了，可世界大着呢，一次考试不过是一条裂缝。”她让我把空蛹壳举到眼前，对着夕阳，我看见残缺的翅膀竟透出金红色的光。那天，我背着书包大步回家，觉得分数只是故事里的一个小逗号，而我要写的句子还很长。
去年冬天，外婆病重。我赶回老屋，床头吊着盐水瓶，她的手指瘦得像一捆枯枝，却仍紧攥着那条旧围裙。我跪下来，把额头贴在她掌心。外婆笑了笑，用最后的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糖纸——是我五岁那年她奖给“最勇敢小孩”的“金牌”。糖纸早褪成淡黄，可一展开，橘子味立刻蹦出来，仿佛时光被剥开一层皮。外婆气若游丝：“口袋……空了，故事……留给你。”我哽咽着点头，把糖纸塞进自己心口，像接过一把发烫的钥匙。
外婆走后，我偷偷拆开那只口袋，里面只有几粒沙、一根羽毛、一张我的胎发。我这才明白，她一生的魔法，不过是把最普通的东西，变成会发光的字句。
如今我也学会在包里藏“故事种子”：公交上哭闹的小孩，我递一片落叶，讲蚂蚁的邮轮;室友失恋，我送一颗纽扣，讲它曾是衬衫的“守护星”。每当他们眼里亮起微微的光，我就听见外婆在耳边笑：“口袋破了没关系，故事先飞出去。”
那条围裙被我洗净，挂在窗前，风一吹，空口袋轻轻鼓起，像一面等待出航的小帆。我知道，它永远不会真正干瘪，因为外婆早已把最神奇的咒语留给我——只要愿意，哪里都能掏出月光、蛹壳与橘子糖;只要开口，平凡就能瞬间开花。
外婆，你瞧，我的口袋已经越来越大，装得下银河，也盛得下眼泪。今夜没有停电，我却仍想对着大街上的霓虹，给孩子们指一条人造的“天河”——牛郎织女不再挑筐，而是骑着共享单车，在红绿灯之间勇敢相会。故事换了新外套，核心里仍跳着你那颗温热的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