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有记忆的。它落在瓦檐上,是奶奶的唠叨;敲在伞面上,是父亲的背影;渗进泥土里,是外婆的菜园。那些被雨丝串起的片段,像一枚枚湿润的琥珀,封存着岁月里最温柔的温度。

最清晰的雨记忆,是七岁那年的梅雨季。外婆家的老房子漏雨,堂屋的木桌上摆着接水的搪瓷盆,"叮咚"声混着雨打芭蕉的脆响。我蹲在门槛上看雨,忽然听见厨房传来"滋啦"的油爆声——外婆系着蓝布围裙,正踮脚从瓦缸里捞腌好的雪里蕻。"小馋猫,来尝尝新腌的咸菜。"她擦着手递来一碗热粥,雨珠顺着她的银发梢滴进碗里,我却顾不上擦,呼噜噜喝得满头汗。雨停时,外婆摘来院角沾着水珠的黄瓜,刀背一拍,拌上蒜末和醋,清冽的酸香裹着雨气漫开。那时的雨是咸的,是外婆围裙上的油盐味,是老房子里永远温着的烟火气。
十三岁那年深秋,我因数学竞赛失利躲在操场淋雨。风卷着冷雨往领口钻,我望着灰蒙蒙的天,忽然想起父亲说过"淋雨能清醒"。可当我缩着脖子往家走时,远远看见路灯下有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父亲举着伞,半边身子浸在雨里,裤脚沾着泥点,正踮脚往学校大门张望。"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。"他把伞往我这边倾,自己肩头湿了一大片。回家后,他翻出我的竞赛卷,用红笔在错题旁写满批注,台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两棵靠得很近的树。那天的雨是暖的,是父亲伞沿倾斜的角度,是他指腹摩挲我发顶的温度,把失败的沮丧泡成了温热的姜茶。
去年暑假回外婆家,老房子的瓦檐换成了琉璃瓦,再不会漏雨了。可我站在院角,仍能听见记忆里的雨声:是外婆切黄瓜的"咔嚓"声,是父亲唤我回家的呼唤,是雨丝穿过岁月,在耳边轻轻说"别怕,我在"。
雨终会停,可那些被雨浸润的记忆不会褪色。它们是外婆围裙上的油渍,是父亲伞下的潮湿,是岁月里最柔软的坐标——提醒我无论走多远,总有一场雨,会载着爱与温暖,在某个转角,与我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