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加舅舅的庆功宴,餐桌正中摆着一盘精美的“松鼠鳜鱼”。金黄的鱼身如菊瓣绽放,酱汁红亮如琥珀,宾客无不赞叹舅舅的手艺。我却望着鱼头前那双完好如初的爹娘塑胶眼睛,想起儿时外婆说过的话:“会做鱼不算本事,能让鱼眼睛烧不破,才叫真功夫。”

宴席散了,我溜进厨房。舅舅正将那条只剩骨架的鱼小心装进饭盒。“给你外婆送去,她爱吃鱼头。”他顿了顿,“其实她更爱看的,是完整的鱼眼睛。”
我跟舅舅回到老屋。九十岁的外婆已看不清电视,却一眼认出饭盒里的鱼:“眼睛又没破。”她混浊的眼珠泛起笑意,用没牙的嘴抿着早已无肉的鱼头。舅舅蹲下身,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酱汁。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——那时舅舅还是少年,外婆也是这样蹲着,为他把鱼眼珠挑进碗里。
“妈,为什么鱼眼睛总不破?”我终于问出埋藏多年的疑惑。
外婆放下鱼头,手在空中摸索着,像要抓住流逝的时光。“从前啊,你太外婆也这样给我留鱼眼睛。她说,眼睛破了,福气就散了。”她干枯的手指划过空气,“后来轮到我做鱼,才明白——热油下锅时得用勺子不停浇油,让鱼头保持湿润;调汁时醋要分三次放,早了酸硬,晚了皮软。哪有什么福气不散,不过是有人愿意在灶前多站半个钟头。”
舅舅默默接过话头:“我学这道菜,学了整整五年。前三年,鱼眼睛没一次是完整的。”他看向外婆,“后来才懂,妈不是要学做鱼,是要我学会像她那样,把看不见的心思,藏在每一道工序里。”
我蓦然惊醒。原来,真正的传承不是菜谱上的“糖三醋二”,而是太外婆传给外婆、外婆传给舅舅的那份执念——要把最完整的祝福,通过最完整的鱼眼睛,送给最爱的人。哪怕视力模糊,味觉衰退,那份被完整守护的心意,依然能通过鱼眼睛的形状,准确抵达。
夜深了,我替外婆掖好被角。她忽然轻声说:“你舅舅第一次做出完整鱼眼睛那天,我就知道,以后我的福气散不了了。”
回程路上,城市华灯如鱼鳞闪烁。我忽然看清了所有幸福背后的真相——那些我们以为的幸运巧合,不过是爱你的人,在生活的油锅前小心浇淋了半生的守护;那些我们享受的圆满无缺,不过是有人把裂痕的可能,全都拦在了自己身前。
就像那条松鼠鳜鱼:我们品尝酱汁的酸甜,赞叹刀工的精美,却常常忽略,整道菜最脆弱的眼睛,需要最坚韧的爱才能保全。真正的幸福,从来不是宴席上的欢声笑语,而是散场后,有人提着饭盒穿过半座城,只为让一双看不见的眼睛,看见一份从未破碎的圆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