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傍晚，我因排练晚归，穿过操场时，夕阳正以最慷慨的姿态泼洒下来。
空荡荡的跑道上，一位老人正沿着最外圈慢跑。他的步伐有些蹒跚，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。我认出他是学校的退休老教师，姓陈，教了一辈子体育。
他在百米起点处停下，弯腰，双手撑地，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起跑姿势。苍老的脊背在夕阳下绷成一张弓。然后，他猛地蹬地——不是向前奔跑，而是缓缓直起身，走到终点线，俯身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道线。
我怔住了。他在用这种方式，跑完想象中的百米。
接着，他走向跳高区。没有横杆，他助跑、起跳，苍老的身体在夕阳中划出一道弧线，落地时微微踉跄。沙坑里没有脚印，只有他认真画下的起跳线。
最后，他来到单杠前。引体向上做得很吃力，手臂颤抖，但依然坚持做了三个。汗水在夕阳下闪着光。
完成这一切，他走到操场中央，环视这个空无一人的运动场，眼神温柔得像在注视熟睡的孩子。
我忍不住走上前：“陈老师，您这是……”
他看见我，并不惊讶：“年轻的时候，我每天都要把这些项目做一遍。现在老了，做不动了，但至少还能把动作做一遍。”他指着跑道，“这里不只是一个操场，是几千个孩子的青春啊。”
“您想他们了吗?”
他笑了，皱纹在夕阳下像绽放的菊花：“不想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。你听——”
风过梧桐，树叶沙沙作响。
“这是他们的脚步声、呐喊声、欢笑声。二十年前、十年前、去年的声音，都还留在这里。我每天来，就能听见。”
他弯腰拾起一片梧桐叶，轻轻放在跑道白线上：“操场记得每一个从它身上跑过的孩子。而我，是帮它记得的那个人。”
夕阳沉入远山，老人朝我挥挥手，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。空荡荡的操场上，我突然听见了——此起彼伏的加油声，运动会上的发令枪响，下课后追逐嬉闹的笑声。
原来，有些地方从来不会空无一人。那些逝去的青春，都被夕阳完好地收藏在每一道跑道线里，等待有心人在某个黄昏，轻轻将它们唤醒。
